是枝裕和的《小偷家族》讲了一个并不复杂的故事,并无血缘关系的祖孙三代六个人:柴田奶奶、大治叔叔(爸爸)、信代妈妈、亚纪姐姐、祥太哥哥、玲妹妹,由于各种机缘巧合,组成了一个临时家庭,围炉夜话、溜溜吃面好得跟亲生的似的,靠着各种上不了台面、朝不保夕的打零工、老人退休金(很可能是冒领)、援助交际、偷盗贩卖为生。所以其实片名“小偷家族”四个字已经道出了全片的故事梗概。
如果不是片中空镜头里多次出现了东京塔,看的人都会忘记这个故事发生在中国游客照片里光鲜时尚的东京,更无法想象东京还有如这一家六口一般,蜗居窘迫,又见不得光的小偷家族。
或许正因如此,很多人看过此片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去给“小偷家族”下结论。
有人觉得“小偷家族”不自食其力,让人喜欢不起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所以当看到祥太摔伤,警察介入导致这个临时家庭解体时,他们认为是枝裕和之所以这么编排,就是想说明并不赞同这个“小偷家族”的存在。
也有人说,这个完全没有血缘和亲缘关系的家庭里,每个人身上,都凝聚着爱和温暖,与东京大都市中的疏离感、孤独感鲜明对比。甚至有人觉得,导演是枝裕和是在通过“小偷家族”否定传统家庭,讨论“自由选择重组家庭关系”的可行性,试想一个社会,可以自由选择重组一个新的家庭,摆脱原生家庭和社会的种种歧视与不公,是不是更好呢?
然而在我看来,这部片子最闪光之处,就在于它不急于下结论。对于这六个人组成的临时家庭,对于这个小偷家族的存在,对于今日日本社会底层很可能存在的许多类似的群体关系,是枝裕和作为主创,他没有武断完全肯定或者完全否定。
如果是枝裕和想把《小偷家族》拍成“爱的家族”,想体现这一家六口陌生人在大都市里抱团取暖的人性颂歌,他大可以把它拍成《红灯记》版的《樱桃小丸子》,奶奶不是亲奶奶,爹不是亲爹,“可他比亲眷还要亲”,外面飘着雪,一家人冬日躲在被炉里取暖吃火锅铜锣烧,然后奶奶说一首“友藏新作”。如果是这样,是枝裕和就不会加入后面警察抄家,导致“小偷家族”解体的情节。
显然,是枝裕和没有止步于“浅显的感动”,因为捡个弃婴、跨洋领养,然后养育成人这种新闻其实很多,并不是特殊的事情。他通过几个人物身上的细节,不断在提醒观众,家庭,远不止是几个人聚在一起吃饱饭那么简单。祥太一直说:“不能在家里学习的孩子,才需要去上学。”
因为“小偷家族”没有合法性,所以孩子们无法上学,大治只能半安慰半哄骗地告诉祥太,在家无法学习的孩子才需要去上学。但从祥太不断念叨这句话可以看出,他已经开始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了。
是的,“小偷家族”可以让祥太、玲这样被原生家庭遗弃(或嫌弃)的孩子吃饱饭,感受到家庭的温暖,但是却无法让孩子们接受教育,也无法让他们学到更多、更有用的谋生方法,改变人生。所以姐姐亚纪去援助交际,妈妈信代之前也做过,爸爸大治就是妈妈的客人,姐姐也把一个客人变成了男友,妈妈和姐姐在厨房相视一笑的这段情节,似乎是导演在向大家暗示:在这样的家庭中,永远只能这样底层循环。
就在这时,祥太被小卖店的老爷爷感动了,老爷爷在目睹了祥太和妹妹玲偷窃之后,不但不发怒,还递给他两个棒棒冰,说以后别让你妹妹偷东西了,说明祥太之前偷的,老人其实都知道,只是没有戳破,给他们留下一线生机。这种以德报怨让心地纯良的祥太良心发现,导演此时通过这个孩子的视角,开始重新审视这个看似温暖的“小偷家族”,开始怀疑大治的种种谎言。或者说这个家庭不是被警察抄掉的,而是从内部孩子们对自身和临时家庭的过去和未来的怀疑,开始瓦解的。
因为“小偷家族”,没有未来。
老人如奶奶柴田倒是可以撒手无憾,所以她在全家去海滩度假时,望着其他五人海边戏水欢笑的背影,心满意足地悄悄唇语:谢谢你们(陪我一起度过人生余年)。
然而孩子们,却因为见不得光、无法上学、没有教育、躲躲藏藏、只能偷盗,而没有未来。
不仅是通过祥太的怀疑,还有妈妈信代入狱后的反悟,信代坦诚地对大治说,光靠我们不行的,孩子没有未来,于是把捡到祥太时亲生父母的若干信息告诉了孩子,希望他有朝一日可以寻亲,获得帮助。
既然没有未来,“小偷家族”是不是一无是处呢?也不是。
这六个人中,似乎每一个都有被亲人或他人抛弃、放弃、伤害过的经历。以小女孩玲为例,原生家庭的父母青春时尚,却争吵不休,甚至家庭暴力,父亲打母亲,父母打孩子,所以小女孩玲被大治发现时,如小狗一般被关在冬日的阳台上,连大治都冻得发抖,可见这个五岁女孩的亲生家庭待她如何,所以当发现女孩失踪案上了新闻,担心受到牵连,大治让玲自己选择回家还是留下,结果玲选择了留下。
“小偷家族”,是社会中被欺凌和遗弃者流浪中途的温暖寄居之所。
因为同样喜欢拍家庭题材电影,有人常拿是枝裕和和小津安二郎作对比,因为小津安二郎喜欢拍最传统的日本家庭,如《东京物语》,所以认为是枝裕和是反其道而行之,他是在用“小偷家族”等“后现代式家庭构成”来解构小津安二郎的日本传统家庭。
关于小津,有个细节,他认为坐在榻榻米上的日本人视线的高度,才是日本家庭人与人之间最真实、最亲近的高度,所以他改装了摄影机为了和坐姿的演员们一样高。请仔细观察《小偷家族》里一家人蜗居在破旧小房子里吃饭的几场戏,还有信代和玲逐渐走向母女角色开始亲近的几场戏,全部是小津的坐姿平齐的摄影高度,小津认为这个高度才能体现日本家庭的真实生活。于是我们可以理解为,是枝裕和通过这个摄影高度向小津致敬的同时,他也在告诉我们,至少在那短暂的时光里,他们的确是一个家庭,一个温暖的、有意义的存在,尽管只是暂时的。
但是枝裕和并没有大张旗鼓地表达要把“小偷家族”这种自由重组的家庭模式推广,也没有完全解构和否定传统家庭,他小心翼翼地在诉说。
一方面说“小偷家族”的孩子没有未来,一方面又虚心承认“小偷家族”是温暖、有意义的短暂存在。是枝裕和到底想说什么呢?
他想表达的,其实在片中,通过祥太的视角表达出来了。片子以祥太视角开始,并且在祥太公交车上与大治分别那场戏时达到高潮,这个小男孩身上其实承载了是枝裕和的视角。
既然祥太已经开始怀疑了大治的很多话,比如说当年捡到祥太的情景,其实很可能是像捡到玲一样,是偷东西回来顺路遇到,但是被大治描述成他是勇敢地拯救了祥太。分别前一晚睡觉时,祥太又再次问了一个很囧的问题:当他摔伤后,大治他们是不是要丢下他跑掉?大治承认是的。
祥太的一个个美好回忆,逐渐被戳破。但是他还是在分别的公交车上,转回头来,望着跑在公交车后面追赶大喊祥太名字的大治,悄悄地说了声:爸爸。那是大治许久以来一直想听祥太叫他的称呼。短暂的父子之情,最终让人感叹又惋惜。
作为“小偷家族”的孩子,他发现了这个家族的诸多秘密,也发现了自己没有未来,开始拒绝偷盗,甚至发现了“父亲”的诸多谎言,和这个临时家庭的不合法性和脆弱不堪。但他仍愿意叫他一声爸爸,承认这个家庭,承认这段父子之情,只因为那一段短暂而又温暖的陪伴,会成为持续一生的力量。
由于很多原因,许多人会暂时离开家庭,甚至暂时远离社会,但他们无法永远与世隔绝,他们终将回归社会,但还是要感谢,他们出走途中,那些接纳过他们、温暖过他们、陪伴过他们成长的陌生人。
没有先后顺序,想起哪个就写哪个。
【1】奶奶在海边用嘴型无声地说“谢谢”;祥太在汽车上用嘴型无声地说“爸爸”。
【2】最后镜头,由里一个人捡玻璃珠玩,边捡边唱一首童谣,这首童谣是信代在浴室里和由里洗澡的时候教她唱的童谣。
【3】奶奶去亚纪家里藉由祭拜前夫的时候,奶奶问大女儿呢?爸爸回答在澳大利亚,没回来。妈妈说她爸爸很想她呢!此妈妈不是亚纪的亲妈妈,是后妈,同父异母的妹妹叫沙耶香,正和亚纪工作的花名一样,亚纪讨厌后妈,讨厌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4】奶奶去亚纪家,每次她爸爸都是给她3万元,其实奶奶拿回来后都没花,都存着。奶奶死后,阿治和信代翻出了一个装着奶奶假牙的盒子,里面都是3万3万这样的现金,正是奶奶从亚纪爸爸那里拿回来的。
【5】4号先生,每次和亚纪见面都是通过写字在纸上交流,亚纪和4号先生面对面后,4号先生最后发出了啊啊啊的声音,4号先生是哑巴。
【6】阿治告诉祥太放在货架上的东西是没有主人的,所以可以拿,祥太问信代是这样吗?信代说只要不把人家的店弄垮就没事。再次去大和屋店的时候,门关了,贴了一张“丧中”,祥太没有上过学,只认识中,以为店真的被他偷东西弄垮了,很内疚。
【7】太和屋的老爷爷和祥太说不要让妹妹偷东西,祥太其实有记在心里。在最后一次偷东西的时候,祥太让由里待在外面不要进去,但由里还是进去了,为了不让由里被发现(算是保护她),祥太明目张胆地偷了袋橘子跑了。
【8】阿治和祥太最后一次睡在一起的时候,祥太问了阿治是不是本来打算抛弃他自己逃走的,阿治说是的。其实阿治没有要抛弃他,他们要逃跑的时候,阿治拿了祥太的鞋子。祥太说他是故意被抓的,其实祥太是为了由里才被抓的。两人都说了谎话,为了让对方能对自己失望点,能不牵挂对方。
【9】阿治他们逃跑的时候,警察来了,车灯很亮很刺眼,信代把由里的脸藏起来了,不想让孩子面对这种场面。
【10】在警察局里,女警说孩子都是需要母亲的,信代说“那只是母亲的一厢情愿吧,生了孩子,就当得了母亲吗?或许我确实很恨吧,恨我的母亲”,信代小时候也有很不好的回忆,可能和由里小时候一样。
【11】女警问两个孩子叫你什么呢?信代哭了(印象最深刻的一幕了!!!)
本文涉及大量剧透。
看了两遍写的,如有细节疏漏,欢迎指出。
最初喜欢是枝裕和导演《步履不停》《比海更深》两部影片,最折服于导演把影片主要篇幅用来讲述角色们一天甚至一个晚上的故事的叙事,这一过程中,生活琐碎而真实的质地展示得十分动人。
而《小偷家族》这部影片的时间,乍一看是散落在一年四季之中,从冬天开始至下一个冬天。但稍加留意,你会惊喜地发现,除了重头戏夏天——根据我的测算大概讲了8天的故事——其他季节发生的故事都几乎是连续的两天,电影的内在时间保留得十分完整。无疑,这和是枝裕和的一个典型的创作方法论——最大程度地贴近生活的步伐节奏——是契合的。
连贯完整的内在时间:
下面,首先从时间说起,若有兴趣不妨听我简述一下影片冬、春、秋、冬几个季节里的连续的故事时间轴。亦方便大家快速对照一些细节。
冬天:
日:片头超市偷窃行动;
夜:捡到小妹由里;
晨:小妹尿床,爸爸上班踩到鞋里脚指甲;
日:一公务员来家,祥太带妹妹去杂货铺偷洗发水;
夜:小妹吃面筋、吃盐,父亲脚伤;
日:奶与亚纪出门取钱,吃饭同时闺蜜般谈话,亚纪去风俗店,奶奶玩弹珠游戏,父、兄、妹偷鱼竿;
夜:妹妹由里等未回家的哥哥祥太,祥太在旧车与父亲谈话;
冬天是连续的两日半的时间。
春天:
日:父母两人聊鱼池;妹妹上电视,理发;
日:兄妹、奶奶、妈妈四人去超市买泳衣;父亲与亚纪在家聊到性的话题;妈妈信代与妹妹由里洗澡,对比伤疤;
晚:妹妹衣服烧,告别过去;
春天是连续的两日时间。
秋天:
日:亚纪回无人的家;
日:父子钓鱼;父子见监狱的妈妈;
秋天是两个白天的片段。
冬天:
夜:父子吃面、堆雪人、同床共枕背对背谈话;
日:父送子;由里在阳台玩耍哼曲儿。
冬天是连续的前一天的夜至第二天的晨。
顺带说,在夏天里,重要转变也是一天。从蝉脱壳开始,至欣赏看不见的烟花结束。一天之内,祥太开始内心转变;信代妈妈为保住由里丢了工作;奶奶的故事线揭示亚纪身世;亚纪与4号先生情感发展;父母二人激情遇兄妹捉蝉回家;夜晚爸爸表演魔术,全家听烟花……夏季这一天内的情节密度是全片最大的。
命运与宿命:
妈妈信代和女儿由里(其实是树里,但让我们用小偷家族里称呼她的方式吧)有相同的伤疤,爸爸和儿子祥太同样伤了右脚,亚纪和4号先生的右手都有自虐留下的伤痕。爸爸和妈妈的关系又在亚纪和4号先生的关系上得到映射。谈及人物的命运,不少艺术作品都或多或少展示出宿命和轮回的倾向。
信代的执着:
妈妈信代和女儿由里最大的相同点,是两人同为受虐者。在浴室沐浴的一场戏,我们看到二人手臂上有相同的伤疤。
和由里一样,信代在片尾对警察说,她母亲对待她的方式影响了她。
当由里触摸她伤疤的时候,信代一点也没有抗拒。形成对比的是,在生母那里,由里却因为触摸了她的伤疤受到训斥。
在小偷柴田家族里还会说“对不起”的她,在母亲反复要求道歉后,一直没说出一句“对不起”。
由里在家的遭遇这一幕之后,紧接着是信代接受审问的场景。她说,这不可能是由里自己的选择,只是生母的一厢情愿。
相同的观点,信代在片中重复了多次,最重要的是和奶奶的两次对话。
一次是春天奶奶妈妈兄妹四人去大超市,路上,信代说,“我们是被她选中的吧,”“孩子选父母才更牢固。”有自圆其说的意思,使得他们这种“捡到并养育不称职父母的孩子”这一行为更具“合法性”。第二次,在海边,信代再次和奶奶谈到没有血缘的一家人这个话题。患有不育症的她,也有着一个不合格母亲的她,始终坚信并不是所有生下了孩子的人就有资格做父母。
随后警察的问题戳中了她。“怎么称呼你的?妈妈?母亲?”
“怎么称呼呢?怎么称呼呢?”
她说了两遍,第一遍她只看到她的嘴巴动,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讲不出的话:
影片中有两处让人印象深刻的没有讲出声的话。这也是以感情克制的是枝裕和导演相对直白的表露了。
一处是海滩上奶奶的“谢谢你们了”,和远去公车上的祥太说出了“爸爸”。
奶奶在和信代的聊天中曾说,“就像我选了你,你也心甘情愿被我拖累。”这里,作为被丈夫遗弃的人,奶奶柴田初枝担心孤独终老,用养老金换来膝下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海滩上,借助奶奶的主观视角,我们看到了五口之家戏水的场景(中国版海报伞下人视角就来源于此)。它与上一场看不见的烟花构成了全片美好向的巅峰。看不见的烟花,没说出声的感请,这就是普通人散落着遗憾的不完美生活。
生命的轮回:
之所以说海边达到了美好向的巅峰,是因为下一场戏,就是妹妹由里的牙齿掉了,随后发现,奶奶仙逝。紧接着,屋内埋尸,取养老金,温情外套被扯下,一家人联结起来的条件开始赤裸裸地展现。父亲和母亲,几乎没时间难过。最难过的,是同为被遗弃者的亚纪,动手埋尸前,一个画面交待了家里和奶奶情感联系最紧密的是亚纪。构图左半边是亚纪神色哀伤的特写前景,右半边是焦外的房屋空间。据说,妹妹掉牙是拍摄中偶发的,导演借机做了这样的设计,真是妙啊。
“我可不想无声无息地死掉”:
这是冬天吃饭时,奶奶提到的愿望。奶奶差点没能如愿,被偷偷埋在了屋里。但最后还是成为了社会新闻……
令人唏嘘。
祥太的成长:
埋尸,取钱,还有奶奶攒下的3万日元*N,都被祥太看在眼里。而从夏天一开始,祥太就开始了成长。
夏天的第一幕就是祥太和妹妹捕蝉,观察蝉蜕,预示祥太也开始了蜕变;接着,杂货铺爷爷的教育;海边观胸;和信代妈妈取钱,并质疑爸爸“公共空间的东西不属于任何人”的逻辑;爸爸砸车窗一幕进一步催化祥太的社会道德萌生;直到和妹妹看到杂货铺老爷爷去世,又看到妹妹开始主动偷窃,祥太在这个关头选择暴露自己保护妹妹,同时把看似平静的这一切给推倒。
被遗弃的人——初枝与亚纪:
前面提到亚纪和奶奶一样同为被遗弃者,亚纪与大家的联系主要有赖于她与奶奶的联系。
与其他人呢,看下来都很简单。
简单粗暴梳理下:于信代,相当于风俗行业的晚辈;于小偷爸爸,交流其实暗暗围绕她的4号先生展开;于由里,她把由里当做一个无血缘胜似有血缘的小妹妹;于祥太,贡献了来自小姐姐的性启蒙。导演几乎各用一场戏来交待,不多不少,不偏不倚,人人有份。
但她和奶奶的关系就很有的一说。
她们可能相识于爷爷葬礼。奶奶初枝被丈夫遗弃,奶奶是亚纪爸爸继父的前妻——有点乱,但总之亚纪与奶奶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而亚纪的爸爸愿意每月给奶奶3万日元,理由是“对不起,我妈抢了你丈夫”。
因为这个理由每月给老奶奶3万日元吗?这可是小两千人民币耶。
根据亚纪爸爸的语气和表演细节,不难看出,亚纪爸爸显然是知道女儿在奶奶这里的。而这位亚纪妈妈,我认为她是不在意的——可能知道可能不知道,但总之不在意,很大可能她与亚纪爸爸也是再婚(真是个充满了继父继母的家庭,可能是是枝导演借机反映社会现象的一个合理设置),亚纪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所以亚纪得不到应有的父母之爱,尤其是母爱,她憎恨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纱香妹妹。所以她和初枝奶奶,两个被遗弃的女人走到了一起,奶奶给了她缺失的母爱,又因为她们有被遗弃的共同遭遇,两人又如同姐妹淘一般无话不谈。毫无血亲的祖孙二人,感情的连接却如此生动,也是又一次验证了信代的观点。
想想警察质问信代遗弃奶奶,信代说:“我捡回了她,遗弃她的应该另有其人吧。”
妈妈信代和妹妹由里同为受虐者,奶奶初枝和亚纪则同为被遗弃者。
名字的名堂:
片中小偷家族的成员各有各的过往,是枝导演在人物的名字上也颇花了些心思。奶奶与亚纪闺蜜般谈话过程中,第一次提到亚纪在风俗店使用“纱香”这个名字,奶奶说“你可真够坏的”——亚纪用自己不喜欢的妹妹的名字作为“艺名”;在家里,亚纪对剪过头发的妹妹说起个名字吧,叫“纱香”如何,似乎她更想让这个无血亲的小妹由里成为自己的亲妹妹;而与4号先生讲自己的妹妹的时候,她干脆讲的就是小由里的故事。
片尾,祥太这个名字的揭示来自警察对小偷爸爸的质问,不过由此回看,学问不高的小偷爸爸在跟登记的警察描述名字的时候,描述祥太二字的写法最详细,因为这是他自己的本名嘛。或许解释为,无法成为父亲的小偷父亲把自己的名字赋予捡来的男孩,以此来满足自己传承的渴望吧。
家庭外壳下的社会问题:
说回祥太的成长,自从祥太摔到脚,让小家庭不得不与外部社会发生强关系的时候,原先封闭的岁月静好被打破,影片从家庭格局迅速升级为社会格局,方知导演才不是想展现底层人互相搀扶生存的小确幸,而意在揭示社会问题。
家里的主心骨爸爸妈妈,原生家庭有缺陷,有灰色记录,没有接受过良好教育。这里因为笔者对日本社会不十分了解,不敢妄加揣测。猜测是想讲有灰色记录的人难以谋求体面工作,社会容错率低,一步走错万劫不复,社会压力太大等等的问题。当然,爸爸妈妈两个角色本就有好吃懒做的缺点。
家庭外壳包裹下的社会问题,对是枝裕和导演感兴趣的读者可以从这一角度赏析他其他几部作品。
小偷和好父亲:
捡小孩和偷东西,在小偷爸爸这里有着统一的指导思想,他认为“公共空间的东西不属于任何人”。这导致了他显而易见的卑鄙——偷窃,和有争议的高尚——你的亲生家庭待你不好,不如我来照顾你。
在接受警察审问时,语文不好、不会英语的小偷爸爸说,除了他唯一的谋生技能偷窃外,“我没其他什么能教给他们的了”。但事实上,无论是泡面的特殊吃法,还是察觉出祥太的青春期表现,并找准时机正确引导,想象一下他在孩子背后细腻敏锐的目光,能说他不是个好父亲吗?
于是,善良而节制的导演在堆完雪人后的晚上,安排同床共枕的父子背对背地展开了一场男人的谈话——这里需要注意的是,他们从夏天开始已经分开大约半年,中间有钓鱼之类的活动,但已经不是每天相处,两人有些轻微的生疏。
话头是“明天就回去了?”——这不是废话吗,但是听起来又耳熟。我们的父母,在我们逢年过节回家的时候,临走前也会说类似的话,就跟不太熟的人没话找话似的。祥太接着又问道,当时你们是不是想扔下我溜走?
爸爸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说对不起。他自己也感到不配再做这个自以为的父亲了。
“爸爸我要做回叔叔了。”
插一句话,回忆一下,秋天父子去监狱看妈妈时,妈妈说捡到祥太的车是什么颜色的?
回到第二天清晨,站牌前的送别,爸爸送祥太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呢?
红色的那件。
也许有人认为这是巧合,但小偷爸爸的衣服并不只有这一件,作为很重要的一场戏,对于爸爸的服装,导演一定是有考虑的。
祥太的身世:
说到祥太的身世,或是父母粗心,或是父母故意,将孩子置于封闭的车内,被破车窗偷窃的小偷父亲带走了。故意的可能性虽小,但依照小偷爸妈的逻辑,你们没有我们更配做他的父母,也可以解释他们把小祥太带走的动机了。
所以也不奇怪被捡于车的祥太,爱独处于车,最后自我发现于车,不再配合父亲如当年发现自己般地破窗窃包。
很有趣的一处细节,捡到祥太的地点也是弹珠厅,很可能夫妇俩也爱玩弹珠,和奶奶有着相同的兴趣爱好,也应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老话。甚至,他们很可能是与奶奶相识于弹珠厅,才形成了小偷家族的主力框架。
亚纪的疑惑:
因此这里也能回应亚纪的疑惑,大家是靠什么联结到一起的呢?金钱?生理?情感?在警察告诉她,奶奶每月从自己父母那里拿钱的时候,她瞬间懵了。
奶奶只是以亚纪为幌子拿钱?
她可能不知道奶奶把一叠叠三万的现金都为大家攒着,但她应该能理解奶奶和她一起取钱时有意无意说出的取款密码。
不管有意无意,这都是奶奶与亚纪这对毫无血缘的祖孙间亲人般的爱与信任。
一生的羁绊:
片尾最后一个场景,是影片开头爸爸和祥太与妹妹由里相遇的阳台。阳台上,妹妹边玩玻璃弹球边唱着小曲。
她在一个女儿失踪两个月不报案的家庭中长大,但好在她依然知道关心没有回家的哥哥。
如今,她还要继续在不爱她的生母身边长大。
她曾经在家里玩,但忙于化妆遮盖伤疤的妈妈无心听她说她在里面看到了大海和宇宙。
她唱的儿歌,是在浴室里信代妈妈唱给她的“12345”儿歌。
这便是小偷家族留给她的羁绊。
很好哭?我不要——节制的是枝裕和导演:
多方资料提到,最后一幕,妹妹由里在玩弹珠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什么,便趴在阳台上往外看。
她看到了刚刚冲刺追赶公交车的小偷爸爸,然后由里对他喊出了“爸爸”。
这一幕拍了,但导演在剪辑中舍弃了这处让观众很受用很好哭的设置,而保持他贯穿全片的克制手法,着实令人佩服。
一部好影片的每一处细节都值得玩味,在我看来,这部影片几乎没有废话,处处留心处处惊喜。
细节可写的点实在很多,欢迎大家参与探寻。
比如我投稿。奶奶的脚指甲:奶奶在饭桌前剪的脚指甲弹到了爸爸出门穿的鞋子里。这一处设计,三个功能:1,展示家小,拥挤逼仄;2,根据父亲的反映,不是客客气气地说“没事”,而是有种小嗔怒,体现出家里关系近,见怪不怪,有啥说啥,甚至让观众刚看开头以为爸爸是奶奶的亲儿子;3,也可能启发了这天他有意脚伤的想法。
P.S.说“几乎没有废话”,也有未为能理解的“闲笔”。比如春夏季节之间,有一个孩子们给快速穿过的快艇打招呼的镜头,我没有明白含义。也欢迎讨论。
是枝裕和是一位大师级导演,他有三部电影进入豆瓣TOP 250。
《无人知晓》9.0分,排名193。
《步履不停》8.8分,排名226。
《海街日记》8.6分,排名233。
除此之外,还有《奇迹》和《比海更深》8.7分,《如父如子》8.4分,《幻之光》8.2分……
今年的戛纳电影节上,是枝裕和带来了他的最新作品《小偷家族》。
《小偷家族》是是枝裕和继《距离》《无人知晓》《如父如子》《海街日记》之后第五次提名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也是首次获奖。
MTC评分高达93分,目前是2018年最高分。
今年6月,《小偷家族》在上海电影节是一票难求,甚至传出了《小偷家族》电影票换上海内环二手房的段子。
五口人永远也不知道,奶奶在海边说的那句谢谢你们。
纱香永远也不会知道,奶奶拿的那笔钱一分也没用。
爸爸永远也不会知道,翔太在公交车上说的那句爸爸。
旁人永远也不知道,一家六口的羁绊与「家人」。
但是我们知道。
而我们也不知道
玲玲到底等没等到,她的「妈妈」
翔太到底是不是故意被抓的
纱香到底有没有和四号先生在一起
奶奶到底有没有买临终保险
但是枝裕和知道。
柔软的乌托邦
是枝裕和的电影很轻柔。在十多岁的时候,我不会喜欢这样的电影,因为它絮絮叨叨,温温吞吞,正是我在经历着的日常,彼时的我认定,若电影不超越平淡,那就不足以对这虚度了的寡淡生活浪漫化地抗议。
可是,在而今二十五岁的年纪,我却越来越喜欢这样的电影,一如我开始喜欢清少纳言的清冷明净。《奇迹》里航一的爷爷重新做起了轻羹——用山药,砂糖和米粉制成的简单甜品,似甜非甜。影片末尾航一在和弟弟龙之介会面的时候,把带来的轻羹分给弟弟,弟弟说味道淡淡的,航一自语道:「起先我也这么觉得,后来越嚼越香。」是枝裕和的电影如轻羹,慢慢能让人嚼出甜滋滋的味道,稳妥又怅惘。
无比芜杂的心绪,在是枝裕和不紧不慢的镜头下,变得悠然顺畅又清朗通透,如这几日台风过境后凉如水的夜。有时觉得,生活不就是这样,无端的吵吵嚷嚷,欢欢喜喜,一个人十几岁时弃如敝屣的东西,也许在二十几岁的生命里金灿灿地发光。
今年五月份,是枝裕在戛纳也发了光。凭着《小偷家族》这部电影,他成了继黑泽明、衣笠贞之助和今村昌平之后,第四位获此殊荣的日本导演。17年《第三度嫌疑人》上映后,有人就以「很不是枝裕和」来评价这部电影。可见「是枝裕和」几乎成为了某种姿态的象征:以个体叙事对抗宏大叙事,以对生活妥帖入微的观察取代戏剧化的跌宕冲突。一个导演,在二十几年从影的生涯里,能够创造出某种广为人知的类型语汇,已然是莫大的幸运。要是以新浪潮时期风靡的「作者论」而言,是枝裕和是典型的「作者」型导演。
八月三日《小偷家族》在国内上映,我立马就去看了。电影结束后,如鲠在喉,走出嘉里中心不远,华灯初上,食肆林立的街道熙熙攘攘,小贩们哼歌忙碌。好电影就是这样,看完之后你会重新打量这个世界,留意被惯常忽略的世界。这人世间素淡的市井气,让人从电影结尾那无以名状的怅然若失中短暂抽离开。
是枝裕和在《小偷家族》中选择刺探人性的灰色地带,无关好坏,善恶莫辨。和《无人知晓》一样,社会边缘人是文明社会的一根刺,让你在毫无觉察时疼痛。
可是,是枝裕和并不仅仅满足于展现这根不合时宜的刺,以满足观众对于贫穷的廉价怜悯。他的视野够深广,能够捕捉到产生这种个体的社会结构——尽管有近在咫尺的福利制度,可有人宁愿选择游离在这体制之外。这种观察的视角大概得益于他早年在TV MAN UNION拍摄纪录片的经历,他对福利社会的反思在91年拍《然而……福利消失的时代》时就已经显露了。
是枝裕和并没有以一种他者的眼光来观察在体制之外的个体,贫穷不一定滋生良善,它也有恶、有欺骗、有盗窃、有丑陋。可是人性暧昧模糊,不能被盖棺定论,不能被非黑即白地判断。我相信《小偷家族》里的他们有着比血缘更深的羁绊,这种羁绊是信任与依赖。
安藤樱饰演的信代把优里红色的外衣以一种仪式般的方式烧毁了,同时消弭了的也是优里对原生家庭的恐惧。她本不相信在那种家庭之下成长起来的优里心里存着爱和善良,因为她也从那样的家庭走出。她紧紧地抱住优里,那一刻她或许是想保护优里内心尚未崩坏的角落吧。
祥太和中川雅也饰演的治,在昏黄的路灯下打闹,宛如父子。即便躲在壁橱里用手电筒凝视自己收集的小物件的时候,祥太依然是孤独又幸福的,这一幕像极了《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主角。
亚纪与奶奶挤在一个被窝,奶奶能够凭着亚纪的脚冷判断她有不开心的事。信代在被工厂辞退后,和治在家吃饭,暴雨忽至,欲望变得明澈不再掩饰。奶奶虽然知道这一家庭主要的经济来源是她的养老金,但也甘愿和他们一起在抱团中取暖度日,一起在屋檐下看烟火璀璨明亮。在一家子去海边时,奶奶瘫坐在沙滩上,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望着在海潮的涨退中跳跃打闹的五个人的背影,轻声地说了句:「谢谢你们。」
我想,至少在这些瞬间里,这个家对他们而言,是带着梦幻色彩的乌托邦吧,它庇护了这些被伤害、被冷落、被抛弃的孤独者们。
我喜欢是枝裕和,大抵也是因为他一直在构筑一种日常的乌托邦,每个逃离入内的人,都得到片刻的安稳甚至救赎。《海街日记》中四个女孩在老屋中共同生活,《奇迹》中鹿儿岛与福冈的孩子们盘算着自己的相遇计划,《比海更深》中失败的父亲和儿子在台风来临的雨夜,躲避在章鱼滑梯里。是枝裕和的影像,并不总是在描绘生活中无法承受之重,它们有时无限温情和柔软,同时也像镜子,反照着我们,我们从中看到悄然流逝的无法企及的自身经验。影像是虚幻的乌托邦。
我们在美丽的乌托邦里,喝着青梅酒,吃五谷杂粮,放肆地大笑的那些时刻,我们知道,它是安稳的,像是我们在柔软生活里结的茧。
但乌托邦早晚会在现实里破碎。《小偷家族》中祥太最后觉醒,毅然抛弃了这虚伪的假象,这是他必须做出的取舍。我们总要在真实的世界中习得爱的能力,在认清现实后依然选择爱它,有时候乌托邦的破碎也许未尝不是好事。但对于优里而言,这一切未免太过残忍,影片结局,她在当初被带走的那个阳台,捡着弹子球,呢喃自语,茕茕独立,无奈又心酸。
灰色的是枝裕和
是枝裕和在九岁前,家里住的是两栋有点倾斜的老旧长屋,只有一个六叠大的房间和一个三叠大的房间。在这局促的空间里,挤下了是枝家的六口人。他对于童年的记忆最深的是台风,每年到台风季节,家里就要用绳索固定屋顶,以防被台风掀掉,还得用白铁皮把窗封起来。屋里到处都是接漏雨的洗脸盆,天花板嘎吱作响。
后来他们换到了三室一厅的福利房,是枝裕和在那里一直住到二十八岁。而父亲母亲最终的住处也是在这里。是枝裕和在后来的电影中注入了很多早年的经验,比如《比海更深》中就加入了母亲和儿子回忆小时候台风的那幕。
是枝裕和从小喜欢看电视,每天要在电视连续剧播出前赶回家。他迷恋过《我们的旅程》《敬爱的母亲大人》等电视剧史上的名作。他说相比于小津安二郎和成濑巳喜男这些影史上有着煌煌大名的大导演,他心中名列第一的还是向田邦子。他在读了山田太一和向田邦子执笔的《仓本聪精选典藏系列》后,梦想由小说家变成了编剧。
我们无法忽略,在是枝裕和成为而今是枝裕和前,那个在电视台拍摄纪录片时期的他。这段工作的经历,让他以一种异于传统导演的方式审视周遭的世界。虽然直到八十年代他才加入TV MAN UNION制作公司,电视充满果敢和实验性的时代已经结束。但他依然从这电视的「血统」中受益。
是枝裕和把电视比作爵士乐。爵士乐能随着感受一边作曲一边即兴演奏。电视对是枝裕和而言也是这样,大家以各自存在的方式参与即兴演出,不是「过去式」,永远是「现在式」。
电视的这种特质影响了是枝裕和的纪录片创作。在拍摄《另一种教育,伊那小学春班的记录》,他和孩子们玩成一片,和大家一起吃营养午餐。孩子们甚至觉得是枝导演并不是来拍摄的。在这段两年多的相处时光里,孩子们也让他记录下无比真诚的疑虑、哀伤和喜悦。这段经历让他意识到:「所谓的取角、构图,其实就是如何凝视自己的拍摄对象。」
他把这些经验带到了自己的电影创作中。在拍摄《距离》的时候,夏川结衣和伊势谷友介在河边的那段对话没有事先准备台词,即兴说出。《海街日记》中,他敏锐地捕捉到广濑铃身上不爱群集的独立特质,让她不用剧本,随时依据现场的台词来思索调整。《奇迹》里,他觉得航一沉默的表情在影像上更有魅力,所以说话就交给弟弟。而航一主要负责凝视、想心事等沉默的戏。是枝裕和很好地平衡了导演与演员之间微妙的自由度。
TV MAN UNION时期带给他的另外一种经验,是对社会事件要有具备同理心的冷静的判断,而不是以偏颇的是非观作论断。
《无人知晓》的剧本在TV MAN UNION时就已经完成了,是枝裕和根据一九八八年发生在东京的真实事件写成。当外界所有人都在指责母亲的不负责,在怜悯这四个孩子的悲惨生活时,是枝裕和却并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被抛弃的六个月里,他们看到的风景应该并非只是灰色的「地狱」。他自忖道:「他们的生活是否存在某种有异于物质性富足的「富足」呢?其中是否包含了兄妹之间共有的悲喜情感,和属于他们的成长与希望呢?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公寓外面的人就不应该说地狱什么的。」
从《无人知晓》的剧本开始,到《然而……福利消失的时代》、《我想成为日本人……》等纪录片,再到后来的电影,是枝裕和从不审判个人,他不觉得导演是上帝或者法官。在《无人知晓》中,母亲并没有被任何道德批判。《距离》中,他开始站在被千夫所指的罪人的立场上,思索在没有足够保障的社会里,加害者也可能成为受害者。《小偷家族》也是,安藤樱饰演的信代最后的那一段带泪的反问,观众的同理心已经完全在她这边了。
是枝裕和有一段话我很喜欢,他说:「设计一个坏人故事,世界也许就变得黑白分明,但我认为不这样做,反而会让观众将这个问题带回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反复思索。那样的想法基本上至今仍未改变,我总是期盼看电影的人回到日常生活时,对日常生活的看法能有所改变,能成为他们改掉用批判性眼光看待日常生活的契机。」
没有绝对的黑白分明,灰色终究是这个世界的颜色。
何为「日常」
最早思考「日常」为何,并不是因为电影,而是因为建筑。初学建筑时,我看了《建筑的诗学》。建筑理论界的对话,常让我有种过度阐释之感,总在语境的差异中跳跃、踯躅、迂回。「日常」这个命题在书中坂本一成的话语里逐渐浮现出来,但他思考的视角还是西方式的,因为从列斐伏尔提出对日常生活的批判为始,至本雅明和罗兰·巴特,在理论界,「日常」已被视为二十世纪的一种视野转向,这是一个被学术裹挟了的语汇。可是我总觉得没那么复杂。
从坂本一成,我循到了他的老师筱原一男。筱原一男显然更吸引我。他有一个叫「白之家」的作品,空间最具紧张感和戏剧性的是正中心立了一根柱子。二十年后,白之家被迫拆掉,但因为主人实在太喜欢,就择地重新盖了一座。筱原去参观新的这个「白之家」时,总觉得不对味,因为一切的物事都太崭新,少了时间感。当他正寻思的时候,女主人走过柱子,微微往正中的那根柱子上倚了一下。那一瞬筱原才恍然,原来「白之家」没有变,它还是那个存在了几十年的老房子。空间中的身体性是不会变的,只有长期使用的人才能感知到。
一个缺乏体贴与敏感的建筑师是不会有筱原这样的观察与感动的。是枝裕和作为导演却有这种功力。《比海更深》中有一幕,母亲在姐姐背后开冰箱门的时候,姐姐自觉地身体往前倾,避开了母亲开门的动作。她太熟稔母亲的这个动作,也深知家的空间的局促,以至于根本不需要回头即可判断,抑或之前的经验让她自然具备了这个动作习惯。
学建筑时从没琢磨透过的「日常」,在是枝裕和的电影里,我理解了。电影中这种被空间塑造了的不自觉就是「日常」,和筱原一男「白之家」中女主人的动作,有着微妙的一致。要是没有彼此在共同的空间里度过足够多的岁月,是无法拥有这近乎本能的习惯的。
在拍摄《步履不停》时,因为拍摄租借的是医生的家,出现厨房端茶到客厅的距离无法说完该台词,只好当场修改。而《比海更深》则不,是枝裕和想着自己从小生活的房间格局写了剧本,当演员实际走在同样大小的房间里,不管是台词长度还是动作都不会出现误差。例如阳台回到三坪大的和室,母亲抱着棉被说话的台词就刚好是那些字数。他感叹道:「这一次几乎不用修改的奇妙经验今后也不会再有吧。」每个创作者成年后的作品,无非都是对童年时期的图像的某种修正。
生活就是枝裕和的「日常」。「日常」不需要那么玄妙的理论。它可以大到一个时空的风土,可以具体到空间与人长期建立着的某种关系,也可以细微到生活中琐碎平凡的不经意瞬间,比如一场台风,一顿早餐,一只螃蟹。
除了必须以哲学的思辨来厘清社会问题外,是枝裕和在具体生活中,从不进行艰涩的思考。平实质朴的生活不需要这些。
未知生,焉知死
在是枝裕和的电影中总有缺席离世的长辈。法国观众问他为什么总是描绘死者时,他答道:「日本与法国不同,在日本没有绝对的神,取而代之的大概就是死者吧。有句话叫「无颜面对列祖列宗」,要活得一生无愧,就需要「死者」的存在。」是枝裕和并不迷恋死亡。他关心的是那些遗留下来的人,如何好好地活下去。
或许也可以说,是枝裕和关注的是与死相伴的生的时刻,以及在这些时刻里,人生的某些悲喜、坚定与犹疑。
所以在是枝裕和的电影中,他不会过度渲染死亡带给人的悲伤,即便是《无人知晓》中,长子把妹妹的尸体埋葬后,他依然在灰暗之后,用欢欣明媚的画面收尾。《海街日记》的最后,是「海猫食堂」老板娘二宫女士的葬礼,但是枝裕和随即将镜头转向海边,四个女孩互相嫌弃着想象自己七八十岁后的样子,大海辽远明净,似乎能治愈生命中一切的缺憾。
《步履不停》也是如此,父母过世后,横山家的次子已为人父,虽然有「人生总是来不及」之慨,可整个扫墓的基调没有太过悲恸。回去途中,次子对着自己的女儿说起以前母亲和他说过的那个蝴蝶的故事:冬天没有冻死的纹白蝶,隔年会变成黄蝴蝶飞回来。春秋流转,时间只是转了一圈后停在稍微不同的地方。
东方式的日常,往往就是这样隐而不发,比海更深的情愫都在心里藏着掖着,父母望着子女背影渐行渐远,大家在各自的生活里慢悠悠又从不停歇地向前。恍惚之间,物走星移。是枝裕和的电影如此,小津安二郎的电影也是,侯孝贤的电影也是,森淳一的电影也是。
是枝裕和在《比海更深》中借着阿部宽饰演的父亲之口说:「你要是以为自己能轻松变成自己所希望的样子,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一个谅解平凡的人,是没有对于平庸的恶意的,他不会去触碰他人生活里的伤疤。
毕竟我们都生活在英雄没来拯救的那部分世界,每个人都在为朴素的生存做着最大努力的坚持。
对于平凡的宽容与善良,大概就是我们柔软生活里结的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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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费力的成长留在树上的只有壳,最狰狞的伤口留在皮肤的只有疤。最动人的烟火绽在空中看不到,最深沉的感谢飘进风中听不清。你教我食物最美味的吃法,却教我获得食物最羞耻的手法;我学会祈祷最灵验的手势,也学会用来祈祷最不齿的心愿。我在商店里偷换掉童年,你在泥土里掩埋了伤疤,而我们组成了家。
感觉是枝裕和的电影还是更适合一个人在家默默观看
可惜全部的一点点真心,都只能无声地说给自己听。
或是被第三者插足,或是不受父母待见,或是被辞退,或是父母根本不想把Ta生下来……这群被抛弃的人们,却共同组成了最温馨、最和睦、最融洽、最可爱的家庭。他们或是失业,或是工伤,或是以偷窃维持生计,或是在风俗店工作,他们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他们缺少物质财富,精神生活却无比充实。他们每个人之间都没有血缘关系,但每个人都比原来的家庭过得更加快乐。结婚不意味着幸福,被丈夫抛弃也能子孙满堂;生了孩子不一定就是母亲,没有生育能力也可以给予母爱。柴田治以为什么都教不了孩子,却教会了他什么叫青春期。亚纪远离了富有的家庭,因为4号先生的肩膀更让她感到温暖。由里遭到亲生父母虐待,却有一位素不相识的人愿意以失去工作的代价保护她。富有富的活法,穷有穷的活法。我们在丰衣足食中颓废度日,他们在贫困交加中感受大爱无疆。
和《无人知晓》对比的话,是枝裕和结构和剧作上控制力衰落还是很明显的。但对类似主题复调式回归中,一个作者内在生命经验在时间中流淌所带来的文本上变化和感触,他对社会和人性经年耐心的观察、等待和摸索,恰恰承托出,与是枝裕和差不多同一时间出道的贾樟柯,还在《江湖儿女》中用符号宇宙空洞地重复自己二十年前生活经验。
电影节给了4星,点映二刷改五星。删减只影响心情,不影响剧情。这是一部看着温情,实则让人绝望的电影。六个人,包含人生各个阶段,小女孩也许就是他们的过去,老奶奶也许就是他们的未来。你说这个世界会好吗?这些人从生到死,无人知晓;被弃苟活,步履不停。临时的家人组成羁绊,相互取暖;真正的至亲者却活在谎言之中,不闻不问。就是这样一种“陌路虽有爱,亲者皆祸害”的循环让你心寒至极。
比起放下手机,这本电影在观影时需要观众做的第一步是:放下三观。
仍是是枝裕和的家庭剧套路。不过,因为这次的家庭关系更加特殊,也更多了些温情。同时,还融入了更多的社会关注,让影片更有深意。几个角色散发出的主要情绪都是:暖。一个特别暖、特别温情的故事,背后又暗藏伤感与残酷,如《无人知晓》,小朋友们仍然表现出色。安藤樱在这里超性感啊!当然,也超有戏
在青岛红树林酒店影院观看,观众还不少。演员精彩,剧作实在,使前半部平实的生存描写也让人看得津津有味,后面内情揭示也就分外引人。许久没看过国语配音版电影了,虽损失了原声魅力,但更多的精力注视着演员的细腻眼神,动作,似乎获得的东西比分神字幕多不少。真是什么事情都可能是有利有弊啊。
如果说爱你,还打你,那一定是说谎;如果爱你,就会像安藤樱一样紧紧抱住你。(沉溺于安藤樱的美色无法自拔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是枝裕和依旧乐于探讨血缘与亲情究竟有没有必然联系。所谓小偷家族,偷的不止是能填饱肚子的食物,更是一种能够让灵魂产生幸福错觉的情感羁绊。偷生能不能叫偷?如果叫,那我们每个人,或许都是小偷家族的一员。中川雅也追车看得我哭晕,在海边抽了两根烟都没回过神。
有援交和啪啪戏,希望局里不要一叶障目,淫者见淫啊。不知内地哪家片商买了,棕榈叶至少增量两千万票房。情绪感染到位,收尾看哭全场。尽管都是被社会遗弃的多余之人,依然还是要努力生活呀。
安藤樱那场在警察局双手不停抹眼泪的戏,演技大爆炸,可以说是年度最佳哭戏!
我很努力试图去同情人物,还是没法同情他们。情节很cheap,直白生硬,全片无一处情感发自创作者肺腑。可恨之人有可怜之处,如果可恨可怜都写得不充分,人物怎么立得住呢?是枝裕和最近作品太多,应该好好休息积累一下,一年三熟的水稻再好吃也比不上一年一熟的。
水准接近是枝裕和最好的“步履不停”。几乎所有导演在拍摄底层家庭题材时都会有意无意的使用自上而下的镜头,只有是枝裕和永远能够保持温暖的平视。电影含蓄的再定义了家庭和亲情:在商店倒闭前,里面的东西都是无主之物;在这个小小家庭分崩离析前,他们就是有爱的一家人......
三星都给两个小演员,很灵很可爱,一句在家里没法学习的孩子才去学校,真让人心疼。除了树里是被救的,祥太真的不是被诱拐的吗?还有亚纪的妹妹跟父母关系很好啊,亚纪离开家他父母不闻不问是合理的吗?祥太住院全家要跑路又是什么鬼?丢下一个孩子跑掉……这羁绊也不像他们说的那么深啊……
这家庭成员的关系如此戏剧又如此恬淡。奶奶一边说,血缘真是挣不破啊,一边看着海边毫无血缘关系的“家人”快乐的玩耍,家庭的意义、基础、决定性的根底到底是什么呢?镜头下没有高楼大厦、流光溢彩,一群人鼠蚁般生活在逼仄的房间里,冬天瑟瑟发抖,夏天汗水岑岑,吃偷来的食物,用偷来的香波。温暖来自于哪里?援交客人的拥抱和眼泪,教孩子叫自己一声爸爸,一家人齐整地在屋檐下仰望烟花,一座座小小孤岛连得成大陆吗?他们一家的生活几乎完全屏蔽于正常世界之外,但那所谓正常世界又真的是正常的吗?这里没有社会批判,它早已超越了这些无聊的社会性政治性议题,只探究人心。男人躺在那里吊儿郎当地开玩笑说,我们的心连在一起。哦,这才是家庭的根基对吧?
相比“小偷家族”,更像“是枝宇宙”。这不是玩笑,一出从《无人知晓》到《第三次杀人》的总结表彰,你可以在任意一个角色(小朋友),一句台词(羁绊or选择成为父亲),一个场景(看烟花与海滩嬉戏),看到其他作品影子。最有趣的体验,大概是不同演员的组合,以及被隐匿的人物过往和秘密。
在电影院看了一部阉割版电影,导演是是枝裕和,我想这大概是对于这部片最大的讽刺了。他们在尽量还原现实,我们在竭力掩盖“全貌”。他们在诉说苦与痛,我们在迎合“价值观”。当我们的电影人还在绞尽脑汁如何消费和榨取现实的时候,他们已经用最举重若轻的方式走在了艺术关照现实的最前端。如果说《步履不停》是一剂后劲十足的催泪弹,那么《小偷家族》便是如鲠在喉的穿肠刺,咽不进去又吐不出来。观影过程始终都很平静,一如观看是枝裕和的其他电影,但走出影院的路上,泪水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作为导演的是枝裕和究竟是不是一位大师,这部片便是最好的回答,金棕榈只不过是影片所承载的所有意义中最轻和最无关紧要的那一个,经过岁月的洗练,是枝裕和的功力才显得愈发可怕,毫不夸张的说,世界范围内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位能拍出此片的导演。
“我只能教他们这些了” 特别安静,却有很大的力量,特别湿热,却像夏风一样清凉拂过…我小时候是从大桥下被捡回来的,我弟弟是从垃圾堆,为什么小时候家长都热衷于捡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