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里屯美嘉看的首映。一部文艺片竟然能座无虚席,真的是令我非常诧异。
难得如此认真的从头到尾的看完一部文艺片(非常惭愧,虽然我竟然也是电影行业从业者),还真不是耐着性子,不得不说,还真看得下去。
尤其是看到结尾,忽然觉得——咦?非常有意思!原来两个金巴是同一个人!根本就不存在撞死了一只羊这件事,而是杀了一个人啊!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结尾会附那句藏族谚语:“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你也许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 因为整个故事从撞到羊之前一秒开始,整个都是让我们进入了金巴的梦啊~~~
我们公司主编在北京电影节上已经看过了这部片,所以我非常欣喜的赶紧和他发微信分享我对本片的巨大发现,本来指望他能表扬我艺术细菌有所增多,没想到他说就是两个金巴啊,就是要的那种反差感:一个很凶但是其实很善良,一个很怂但是其实有仇必报。然后最后彼此救赎(这个也是豆瓣上的普遍观点)。但是我的观点和理由是这样子的,其实整体非常像《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注意,“奇幻“二字,是不是很像本片片尾的谚语中所说的“梦”的目的:
真实情况是:司机金巴杀了杀父仇人,并且把仇人尸体放在了天葬台。但是其实他内心是十分矛盾甚至有些后悔的。他开车走着走着,车胎爆了,他下来换轮胎,累了,靠着轮胎睡着了。梦里,他开车撞了一头羊,然后遇到了一个杀手要去杀仇人。他就一方面想要超度羊同时想要制止杀手金巴报仇,其实是自己后悔杀人以及想要超度死者的想法在梦里的体现。
我有以上观点的几个信号:1. 开头结尾的呼应(尿尿、撞羊和爆胎) 2. 金巴的重名问题 3. 金巴在酒馆的时候,坐的位置、大雪的天气、背景的店内其他的人,老板娘,全都一样 4. 去找马扎的时候坐的位置、环境等,全都一样 5. 结尾司机金巴摘掉了墨镜。全程他都是带着墨镜的,只有结尾他摘掉了墨镜。而杀手金巴适不戴墨镜的,所以说明其实梦中那个不带墨镜的金巴就是司机本尊 6.结尾藏族谚语的隐含意味。
虽然我最终还是没能和主编达成一致,但是,我俩共同认可的是:正是因为每个人的解读都不相同,而且各圆其说,这才是一部好的文艺电影。文艺电影做为当代艺术的一种艺术形态,应该要秉承当代艺术的核心: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读。 不同的人看同一个艺术品 确实有人就很有感触 有人就觉得无感。甚至同样一副作品,以前看的时候看不懂或者没有什么感觉,但是过了一些年,由于人生经历和境遇,忽然有一天,就能够体会那幅作品想要表达什么了,而且觉得实在是太棒太巧妙了。我对当代的画有过类似感受。今天看这个电影和你讨论,忽然体会到了文艺电影的真谛。
其实我想呢,创作者心目中一定是有标准答案的。但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说了就没意思了~~就是要让受众自己有自己的体会就好~~~ :)
作为一部篇幅较小的电影,导演试图完成的表述是很有野心的。本片中文片名叫“撞死一只羊”,点出影片的发端。
据介绍,本片的剧本其实来源于两个不同作者的两篇小说,其中一篇是导演的短篇,另一篇是次仁罗布的作品,这两篇小说合而改编为一部电影之后,中文片名和导演的小说同名。
撞羊是司机的一段奇遇,一个发生在蛮荒之地的故事,这样的片名和故事有一点针对市场的意味,作为一部艺术片,撞羊故事的结构和对此奇遇的凸显,有一点艺术片中的类型片的意思,有点艺术套路的意思,所以这个片名简单直白的想要俘获观众的认可,是影片最浅层的表达,就是最喜闻乐见的讲故事,讲奇遇。
英文片名是“Jinpa”,是藏语的“布施”之意,从布施这个角度看,影片从讲故事进入到了第二个层次,即讲人。
片中两个主要人物的名字都是Jinpa。同时,司机执念般的天葬行为构成第一次布施,在这段戏中,念回向经的老喇嘛说司机天葬死羊的行为是真正的布施(中文字幕翻译无法突出布施和人名的相同),可以说撞羊的整个故事确立了司机的性格,尤其是执着。
但从整个影片来看,司机的意义确实在于凸显萨恩人的心路历程,从司机的性格确立可以很好的参照出萨恩人尚未确立的报仇决断和摇摆冲突的内心世界。
司机这一角色,他的身上有稳定的价值和认同,从这样稳定的心态出发,与意外的外部世界发生冲突,这样的人物,他用自己的信念去改造外部世界“意外”,从而推动故事的发展,我们看到司机心事重重,甚至因此而无法给情人一次满足,但他的心事重重,不是内心之中的冲突和不安,而是内心和外部现实的矛盾,他在和外部世界的第一次冲突中得到安慰,但是又对萨恩人能否找到找到仇人,会否报仇雪恨这个不稳定的新意外有思虑。
而萨恩人相反,萨恩人是受外部世界——传统和父亲被杀这一现实——的冲击而导致内心的冲突,他也是心事重重,但他和司机不同,他的挣扎在他自己的心理之中,是报仇还是不报,杀人还是不杀这样的完全的内心矛盾。
根据万玛才旦的专访,电影的立意其实是罗布次仁的小说,即萨恩人寻找仇人-找到仇人-放过仇人(没找到这篇小说,没读,猜是这个结局)的故事,撞羊是为了补充它而后来加编进去的。
萨恩人这个人物最后构成另一次布施,也就是萨恩人的内心冲突最终消解时,他面对仇人的生命和仇人的家庭最终把漫漫两年的报仇之路结束。这个其实很有意义,就是他把终于不再接受外部的压力,传统的规训,他恢复了因外部而激烈冲突的内心。
最后司机在梦中构成对萨恩人愿望的布施,第三次布施的意义在于,安慰萨恩人和对司机的确立的价值观念进行补充,也就是放弃报仇是否对萨恩人公平,司机身上的那种绝对价值观念是否真的就是完美的?
实际上这个结尾可能是对原著两篇小说思想的一次反思。在小说中,撞羊到天葬是一个救赎历程,即便是无意撞死也心负愧疚是一种很崇高的道德境界,通过这样的赎罪过程,故事以喜闻乐见的形式结束,分故事中的司机树立了一种和康巴传统观念不一样的道德形象。
另一个故事中,萨恩人放弃报仇也是以和平和爱结束,也是喜闻乐见的结尾形式。这两个故事,有种对旧传统的批判和对一种理想世界的完全的崇拜,这种传统是落后和愚昧、野蛮和不合时宜的,像一命换一命这样的的血仇观念,是批判的对象,所以树立与此不同的道德形象和价值观念应当会被知识分子认为是自己的责任,这种责任最先是由佛教文学开启,后有世俗人文主义继承。
但显然白玛才旦对这样的两个故事本身进行了反思,而且两个故事也需要一次融合,最后可能以梦中报仇的这一幕,算是对旧传统的合理性给予了一定的价值肯定,但是这样的结尾作为文化或许是合适的,作为艺术却可能太过柔软和小清新了,这个结局的处理,富有创新的成分,导演特别重视这个,专门找了一个谚语来再次强调它。
但这样的处理没有走出人们观影的心理期待,最后一段非要将故事落定在圆满结局上,可能削弱了影片在艺术上的突破,有点回缩的意味。
同时,处理梦中报仇这段戏的时候,其实给观众留下了一个疑虑,货铺女人和玩长劲鹿的小孩儿到底是不是仇人玛扎的家人?
这段戏中女人牵着孩子逃走,好像在说这两个人物不是玛扎家人,但前面萨恩人见玛扎的戏里,又在暗示小孩-仇人构成的父子关系对萨恩人的影响,难道是萨恩人自己的一场误会?
但也没说清楚,可能说,梦中报仇这段,女人“劝而未果”的安排更符合影片自身和现实人物的行为逻辑,我认为这里的处理欠妥。
此片的第二个遗憾可能在这里,另一个遗憾是茶馆老板娘的设计有很大的问题,和影片基调比,显得很浮夸。不过话又说回来,梦中报仇这段的摄影看着相当的高级。
第三个片名是藏文的“Lak dMar”,这个词的意涵可以从“以杀生为职业的屠夫,到无意造成的生命杀害的人,到故意杀人者”都可覆盖,但主要是指杀人者,是次仁罗布的短篇篇名,这个片名当然是面向藏人的。
而作为一个藏人观众,感觉这个片名很好的从一种身份的虚实出发,暗示了影片可能蕴含的一种对藏人社会新旧伦理的变化表达。
这个名字实际上对英文片名解构和反对,也是对撞羊这个奇遇故事的溯源,直接点出几年前的杀人事件,杀手逃逸隐居。司机撞羊后,也以类似杀手的身份去寺庙忏赎,司机和玛扎同享一种身份,暗示了玛扎隐居后的状态。茶馆风骚老板娘说玛扎一心念佛、做善事,我们就不难听出,玛扎也在一个忏悔、赎罪的过程中,而且是漫长的过程。
次仁罗布的背景是卫地人,他是佛法中心的藏人,而他的故事讲的是康,佛法的边地。在时变以前,康区的只有精英和上层才会认真学习和弘扬佛教观念,一来是这些精英认同这样的历史叙述,认为藏人的文明化就是被佛陀的教导驯化.
另一方面上层的权力合法性就源自整个民族这样的文明认同,但是一般康人是我行我素的,我们热爱佛教,可以舍身取义,但是我们那时候对你佛法屁都不懂,我们那时候理解佛教顶多是宗教层面上的,更多的行为和观念是更古老的传统。
比如说血仇观念,这样的观念在卫地很早就可能放弃了,取而代之的是更为佛化的东西,米拉日巴、智美更登这样的戏剧传统,从卫藏地区出来,但在康地只是一种仪式性表演,老百姓很难被这里面的观念所吸引。
康巴人去打劫、打架、偷东西都回去寺庙念经,还可以跟活佛占卜,具体的例子比如,果洛人曾经打劫过噶玛巴的马队;娘茹人曾经有个魔头说要把拉萨大昭寺的佛像抢下来,因为大家朝拜太累了;
宁玛派最重要的大师之一米庞仁波切出身在德格的扎溪卡部落,他平时去云游,只能脱却袈裟着俗装,并配上腰刀,因为半路很容易遇上悍匪,如果打扮的不凶悍一点,危险系数就会高很多,悍匪喜欢打劫不反抗的僧人。
所以那时候康巴人热爱佛教,但其实不懂佛教。这样的一个康巴,时变后,佛教遭到灭顶之灾,只有地下宗教活动勉强维持.
后来佛法第三次在藏地复兴,这个时候的康巴突然开始以很强烈的情绪参与到振兴佛教的事业中,三十多年过去了,康巴的这种大众热情丝毫未减。
但是这一振兴佛教的运动,其实也构成了康人的自我佛化的实践,在旧时代人们没有深层理解和对待的东西,在经历了一次厄运之后,人们开始认真起来。
在佛化很早的卫藏人或很现实主义的安多人看来,康巴的这种做法是很不理智和极端的,动不动就放生几千头羊,大户之间攀比修建佛塔佛堂的功德,僧人和仁波切数量激增,素食运动、不打架运动、十善运动,这个过程带着所有底层运动的热切和亢奋,同时又不免带有民粹潮流的种种缺点,盲目、粗糙和不宽容。
但卫藏人也应当理解这样的康巴,就像佛教后弘期黎明时分的阿里和卫藏,今天的康巴只不过才开始这段历程而已。但也是在这个过程中,血仇观念真正的开始了转变,有个作家讲娘茹的铁疙瘩终于融化了,他给这个变化做了政治定性,但真正深层次的去了解康巴,其实不是他说的那么一回事儿,康巴的铁疙瘩、木疙瘩、土疙瘩、水疙瘩、风疙瘩,是自我佛化而实现了文明塑造的。
罗布次仁的小说,影片中萨恩人的心路历程可以是康巴这段历史的寓言,康巴从来没有对什么低过头,只不过在千年轮回的道路上,遇到了那样一种光明,使他们在父亲被杀之后有了放下长刀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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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后,康巴茶馆的客人们围着钢炉,讲起玛扎的故事时,仍充满对世间神秘和神佛功德的赞叹。
那年,玛扎杀人逃逸,跑到萨纳这个地方,深深罪恶感让他忘记其他世界,他娶了妻子、生了儿子,隐藏自己背后的故事,经营着一间杂货铺,但算计和挣钱不是他的心思所在,他把挣来的钱大部分供养给佛法僧,布施给穷人,还拯救了无数条可怜畜生的生命。几年后,他的仇人已经到了这一带,但是玛扎整天拜祭的神山,把他的坐骑——一只白羊放到公路,这羊被路过的一个好心司机撞死,司机又遇上寻找玛扎的仇人,但司机对自己孩子的爱让寻仇者的决心产生了动摇。
寻仇者来到玛扎家那天,神山降下了大雪,玛扎的孩子没能去上学,寻仇者看到玛扎一家,又想起自己痛失亲人的经历和路上司机的禅机,最后绕过了玛扎的老命。
万玛才旦很偶然地就走入了我的视线,因为他的身份。藏族导演讲述关于西藏的故事,身份的特殊性使我对他的电影充满了好奇,如果说一开始关注这位导演带着一点“猎奇”的成分,那么在看完他上一部电影《塔洛》之后,便转为了“期待”。直到听说《撞死了一只羊》获得第75届威尼斯电影节地平线单元“最佳剧本”奖后,这种期待值就更强烈了。
在了解这位导演的电影作品之前,我们知道,他首先是一位作家,《撞死了一只羊》正是根据他的一个小说改编的,从作家改行成为导演的例子很多,比如这部电影的监制王家卫也是从写剧本开始的。这些具有文字功底的知识分子型导演有一个很大的优势就是他们可以赋予电影更多的哲学思考,无论是社会性的还是人性本身的,都将电影从视觉层面上升了一个高度。在看《撞死了一只羊》的时候,这种感觉尤为强烈,这部电影不仅具有浓厚的宗教色彩,还有对于命运、人性的思考,讲述了一个杀手“放下”的故事,和一个撞死了一只羊的卡车司机“救赎”的故事。万玛才旦巧妙地将这两者糅合在一起,将最初的两部短篇小说变成一部电影的体量,导演做了很多思考和处理,比如两个主角都叫“金巴”,在最后一段梦境中,卡车司机变成了杀手,而在同一个场景“茶馆”中,两个“金巴”看到的窗外景色是一致的。这不仅让我联想到“轮回”的主题。
茶馆的室内戏是我觉得整部影片最精彩的部分,两次茶馆,一次是卡车司机金巴的视角,一次是杀手金巴的视角,而他们看到的窗外景象均以黑白画面展示:一只羊走在雪地里、一对父子走过下雪的街道。两个“金巴”看到了同样的影像,而周围食客的对话也是相同的,一桌玩骰子的客人,一个赊账的老人说了一个充满隐喻的故事。在这里,导演再一次将两个“金巴”的命运紧紧拴在了一起。这里还有第三个人的视角,就是茶馆的老板娘,在她的讲述中,杀手来到茶馆打听他的仇人,画面均以黑白影像呈现,杀手听到仇人的下落后,扔下自己的包袱跑了出去。
导演这部分的处理可谓独具匠心,这段茶馆戏不仅让我想到很多西部片的场景,比如莱昂内的《荒野大镖客》和《西部往事》,一个杀手来到一个鸟无人烟的地方,来到一家酒吧,打听他的仇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观众充满了期待,但是万玛才旦不会就这样满足观众的好奇心,他通过独特的叙事将这个故事讲得更加玄妙。西藏相对于我们汉人来说,就是一个遥远的西部,那里的风土人情也是相对陌生的,片中角色们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藏语,吃肉的时候拿出怀中的刀,老人们手中拿着转经筒,秃鹫吃着天葬的肉,一切的一切,遥远又陌生,而在这种独有的藏族文化中,导演讲述的又是一个普世价值的故事,关于人的救赎和放下。这是我认为,导演超越普通少数民族创作者的地方,因为他不局限于自己的藏族文化,而是从藏族文化中汲取灵感,继续升华。
茶馆戏还充满了神秘主义的气息,整个茶馆的气氛有点诡异,甚至有些超现实,虽然表面看上去是一群普通的顾客在店内消费,但是通过黑白和彩色的交叉剪辑使得影片游离于现实与虚幻之间。这场戏的色调和光影非常迷人,有古典油画的感觉,仿佛一张卡拉瓦乔的油画。固定机位的前景是老板娘和卡车司机,两人暧昧的对话夹杂着周围人的对话。老板娘的第三人视角讲述杀手的到来,但是她说得究竟是真是假,卡车司机不知道,观众也不知道。为什么茶馆老板娘和卡车司机说的版本是杀手见到仇人后哭了,放下屠刀离去,而司机找到这个老人后,这个老人又说了另一个版本呢?究竟这个老人是不是杀手的仇人呢?从茶馆开始,电影的神秘主义气氛一直延续到结尾:杀手的版本、卡车司机的版本、老板娘的版本、老人的版本……形成了一个神奇的罗生门。我甚至觉得,卡车司机金巴和杀手金巴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在片尾,出现了一行字:”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你也许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据导演说,这是一句藏族谚语,也是进入这部电影的一道密码。而先前我所有的疑问,也通过这句谚语得到了解答。最后卡车司机的梦境,移动机位配合影片中反复出现的歌曲《我的太阳》,秃鹫在天空飞翔紧接着是飞机穿过云霄,这段剪辑可谓神来之笔,卡车司机不仅在梦中进入了另一个金巴的世界,还完成了撞死一只羊后的自我救赎。
今天是《撞死了一只羊》上映的日子,下午接到一个好消息,老公焦健(豆瓣名“像一把刀子”)前几天为这部电影画的插画海报入围了上海印物所举办的插画大赛,将于4月27日在上海展览。在他创作的这几天中,我们一起讨论这部电影,讨论“金巴”这个人物,过得很充实,这是电影赋予我们的。最后,希望大家能走进电影院观看这部独特的电影。
杀死金巴父亲的人,每天去寺院转经,经常请活佛念经、放生,超度的既是金巴父亲,更是自己。黑白画面里,金巴父亲代替了复仇的金巴,见到仇人,却已泪流满面。 结尾,撞死羊的金巴睡去,提着刀杀死了“金巴”的杀父仇人。 替父报仇的金巴最终原谅了仇人,超度羊的金巴却举起了复仇的刀。 替羊超度的金巴是好人?替父报仇的金巴是坏人?还是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这个世界,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有的只是“人”。所谓人的两面性。 结尾,超度了羊的金巴梦中杀了仇人,醒来后回到现实,摘下墨镜,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这样的结尾,万玛才旦导演想要表达什么?一开始的理解是:摘下墨镜的金巴,真正做回了自己,人之初,性本恶。 百思不得其解后,想到另一种理解:超度了羊的金巴从杀人的梦中醒来,回到现实摘下墨镜,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因为举起复仇的刀还好只是一场梦,现实得到了救赎。 摘下墨镜,是一种释怀。
“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也许你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
万玛才旦的电影,对焦的是一种相对粗粝的风情,群山与长路,风沙与行人,牲口在苍茫中穿行,佛音会悠悠地传过来,转眼又见五彩的经幡,被日光晒褪了鲜色。
每个人都风尘仆仆的,但眼神清澈又笃定,心中那份安宁,能教外人在纷繁世相中分走一些平和。
带着新作《撞死了一只羊》走近的万玛才旦也是这般温润如玉。
映后许多需要重复甚至需要过度阐释的问题都太疾风骤雨了,可他总愿不紧不慢地拆解。行至云深处,会有谦逊的无声的笑漾起来,脸上微微泛起一抹淡红,藏到深色的皮肤后,霞一般的绚烂。
又一天漫长的通告走向夜深,返回公寓接受采访前,万玛才旦照常爬了六层楼梯。有人笑叹导演总是这样,能走路就不坐车,低碳环保。
可这漫漫长夜,也就这短短几分钟,能任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安静片刻了。
(注:以下涉及剧透)
《撞死了一只羊》的剧情非常简单。
从后视镜中看到杀手后,司机撞死了一只羊。羊抱上了车,杀手也被捎到了目的地萨那。二人道别,他给羊找了僧人超度,辗转反侧后,决定寻去萨那,探查复仇的后续。
杳无人烟的路上横出一只羊,荒诞。比司机瘦弱的行人是个杀手,荒诞。杀手只别一把刀,漂亮得不像话的刀,荒诞。两个人都叫金巴,活佛起的,荒诞。扮演司机的汉子也叫金巴,荒诞。
以前谈起笔下的小说《死亡的颜色》,万玛才旦就说过,“我对这个世界的整体认识,可能就是一种荒诞和无常的感觉”,而“这种来自现实的感觉在文学、电影等艺术作品中又得到了呼应”。
《静静的嘛呢石》(2005)里,唐僧喇嘛的故事从口耳相传转到了VCD播放。《寻找智美更登》(2009)里,智美更登的传奇从古老的藏戏走向了崭新的电影。《撞死了一只羊》里,歌曲《我的太阳》的藏语版本与意大利语版,拉萨啤酒与百威啤酒,秃鹫与飞机,第四套人民币的背景与第五套人民币的当下等等,都在把不同的境域给拉近。
不是正襟危坐地折射文化与虚实的融合,而是在反差中强调由始至终的荒诞。
在荒诞中,才好做最畅达的梦。
司机金巴睡着后,闯入了一个异常辉煌的梦境。他替杀手金巴,不,他就是杀手金巴,用刀刺死了杀父仇人扎玛。将他像撞死的羊那样天葬,群起的秃鹫遮天蔽日。金巴抬起头,掠过晴空的,不是秃鹫,而是飞机。
在电影中做梦的作者很多。英格玛·伯格曼、大卫·林奇的梦都是独步天下的,而万玛才旦跨过《野草莓》(1957)与《穆赫兰道》(2001),找到了一种新的表达。“睡着了,下一个镜头会是一个梦,这种梦的表现方式对我来说也是完整的”。
这梦是鲜活的,解气的。“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你也许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这句千辛万苦找回来的藏族谚语,放到了大梦未尽的片末,成了一把带有回放功能的钥匙。
万玛才旦说,“从一开始司机撞羊,到最后轮胎爆了,进入梦境,其实是在同一个地方。他走了一圈又回到那个地方了,好像从一个起点走到一个终点,又从那个起点开始另一段路程。”
金巴的梦如同现实,他把梦里的凶暴留在了梦里,却把梦里的救赎带到了现实。这场梦里杀人,度了一干人等的魂。
而万玛才旦通过这场大梦,这部电影,“传达一种个体的觉醒”,继而“一个族群”如同秃鹫向飞机的“转变”,“好像从一个旧的时代,暴力的时代,走入一个充满希望的时代。”
在万玛才旦的电影里,佛教相关的寺庙、喇嘛、朝圣、转经、还俗,以及公路、山道、羊群、飞鸟等等元素,写满了生死轮回。
但面对不同的题材,身处不同的情绪,踏在不同的人生阶段,怀抱不同的电影认知,照进作品后,也会有不同的取舍与表达,“它肯定在不断成熟,不断走向完整”。
十几年的电影生涯里,万玛才旦在影像中留下了许多嘛呢石,引人走近丰富的、宁静的、圣洁的藏族生活。
他从现实的小切口起步,但剪开的是越来越融通的生活。最奇妙的,是他近年的创作总能一次又一次闯出新天地。尤其是让人眼前一亮的《塔洛》(2015)之后,又有了这部绝不输阵的《撞死了一只羊》。
电影是去年完成的,但大概在2006年,偶然看到次仁罗布的短篇小说《杀手》后,有着类似写作经验的万玛才旦就下了将它改编成电影的决心。
小说让他梦回上世纪80年代的先锋浪潮。那种复仇的手段、走向和意义充斥着强烈的象征性与实验性,万玛才旦迷恋这种神秘的魔幻现实主义。
而要保持风格来改编成电影,必须先要扩充文本,他巧妙地融合了自己的小说《撞死了一只羊》,进行了影像化的转换。
电影《撞死了一只羊》因为杂糅,因为荒诞,又因为首尾的闭环,许多意象、行为都隐含了值得解读的密码。要是熟悉万玛才旦之前的电影,种种关联、指涉的抽丝剥茧就会更有兴味。
有人看到了生死,有人看到了轮回,有人看到了悲凉,有人看到了救赎。又或者,就是两个人的一段奇遇。
这电影是一棵树,开什么花,结什么果,看每个观众的造化与缘分。但无论岔向何方,都有一片晴空。
在赢得导演名声之前,1969年出生的万玛才旦先是个作家。22岁那年,他开始发表文学作品,藏文与汉文都流畅自若。到了33岁,他开始尝试电影编导,《静静的嘛呢石》给他打下了稳固的基础,而他对小说创作与电影改编也渐渐摸出了新的体悟。
在万玛才旦这里,文本的与图像的,藏区的与世界的,世俗的与宗教的,现实的与荒诞的,能够很自然地融合在一起。
不同的语言与形式,他也越来越懂得如何融会贯通。
对《撞死了一只羊》的最终面貌,他有非常明确的构想。不管这电影是在看到《杀手》那会儿拍,抑或是在其他任何时候,“我觉得它的风格、影像特点,还是会一样”,因为“它的形式、内容其实就已经决定了它最终影像的呈现方式”。
拍摄地点挑了很久,因为一定要找到“那种很广阔的荒凉感,很沧桑的感觉”来衬托电影的气质。人与羊的故事,荒诞感的培育,都要在这种地方才好。
后来万玛才旦相中了可可西里,哪怕要面对的是“海拔5500米的稀薄空气,零下20度的高寒气温,1千小时的低氧创作”,也不会让电影拍摄有任何妥协与舍弃。
画幅敲定了“4:3”,因为故事的荒诞,也因为需要一些模糊年代感的形式。而观众透过仿似老式电视机画面的方形,正好看这老的文明如何挣扎出新的希望。
摄影更有四种色光的预想。现实时间线上有两种,大部分是青苍的冷色,直到司机金巴遇到情人,色调一下子顺着火苗暖起来。回忆部分用了黑白,虚化的周边构成一种不平衡的吸力,仿佛打通时空隧道。而梦境部分有“一种夸张的艳丽的色彩”,他们“用了一个特殊的镜头,能让画面边框变得模糊,就是那样一个很不确定的感觉”。
“就像记忆一样,当你回忆的时候,其实这个记忆就已经不真实了”。
也有很多精巧的局部设计,在构思阶段就已成型。
比如得知杀手也叫金巴时,车中二人在镜头里各剩半边脸,一分为二似的。比如司机金巴与情人久别重逢的那一段,镜头要藏到炉子后,只拍他们的手在疏离又亲密地试探,把一切波动强化到镜头前。比如两个金巴都会出现在茶馆同一个位置,让时空产生了重叠交错的恍惚。
“我觉得电影的创作在没拍之前就已经完成了,你想要的影像其实已经在你脑海中形成了,拍摄阶段就像一个工程队在还原你自己的蓝图。”对万玛才旦而言,有时候拍摄的过程很枯燥,毕竟,“那种创作的兴奋,创作的冲动,创作的乐趣,可能在拍摄之前,在做这个图纸过程当中”。
认知如此清晰,于是他不会拍太多素材。
于是王家卫、杜笃之、张叔平、林强以及之前的田壮壮、谢飞等等大师加盟,是如虎添翼,而不是喧宾夺主。像是监制王家卫,除了带来御用班底,就是对整体创作进行把控,包括在剧本阶段一同探讨,对初剪提出意见,寻找让观众更好理解表达内容的方式。仅此而已。
万事俱备,就等东风成就又一部作品。
像是梦的最后一场戏,牛肉放好了,机器架好了,经咒也由天葬师念起了,几百只秃鹫当真应了这场难料的约。
茶馆门被司机金巴推开的一刹那,微尘在昏了的光中飞舞,旋即人声犹如孜然飘落猛火中的烤肉,炸开,调了一屋子的气息,又把武侠片的味觉打通在局促的空间里。
回想《撞死了一只羊》,行者、杀手、老板娘、情人、僧人、屠夫、乞丐在荒凉的西域,走着各自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
万玛才旦当然没有预先设计,而大银幕前的观众也未尝料想,竟然能在这部藏区电影里,看到一个几乎失落的江湖,一个希望如今港产片里还有,却终究难得一见的江湖。
江湖恩怨,都想在手起刀落间,快意一回。杀手金巴一人一刀,要去萨那,把杀父仇人扎玛除掉,只是当面前出现的不过是个被岁月摧残的孱弱老人,他泪落如泉,一走了之。
武侠片讲述的是恩怨,可讲究的,却是宿命下的慈悲。侠之大者,走向多是放下。《撞死了一只羊》没有构想过任何武侠的段落与成色,却通向了乔峰、杨过等大侠的气度,内里,还是藏民信仰的慈悲,以及万玛才旦本身的善良。
“金巴”在藏语中,正是“施舍”之意。
电影开头就说了,康巴人是有仇必报的,不然就是耻辱。杀手金巴为了雪耻等了20年,却宁肯施舍对方一条生路。他把耻辱继续背在身上,却给蛮横暴力的文化施舍了一条生路。而最终,悲悯羊而给羊做了超度的司机金巴,会在梦里给他们施舍出精神上的终极生路。
施舍与慈悲,这些年来始终流淌在万玛才旦的作品中。
《静静的嘛呢石》和《寻找智美更登》里反复提及的智美更登,就是一位乐善好施的王子。“他跟佛教有关系,而佛教的基本核心精神就是慈悲,所以必须得有这样的慈悲心、菩提心,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佛教徒。而如果你有了这样的慈悲心,你在行动上的表现就是施舍。”
而内在广大的慈悲,让万玛才旦越来越有难能可贵的风范。
他从藏区走向大千世界,从收敛走向收放自如,从现实走向虚实皆可,像是高原上的秃鹫,飞着飞着化作一架飞机,面前有了一片无与伦比的广阔视域。
(载于《电影》杂志与“电影杂志 MOVIE”公众号→《万玛才旦的慈悲,还原了一个几近失落的江湖》)
微信公众号:moviesss 首发于 MOViE木卫
看完《撞死了一只羊》,我是惊喜的:它是一番全然不同的万玛才旦作品。简单,却不同凡响。故事有深意,却不会故弄玄虚。
表面上,万玛才旦只是交出又一部故事背景为藏地,人物寡言少语的公路电影。然而,它的人物设定和情节设置故意重复,趣味性满分。尤其令人惊讶的是,他又一部新片(《撞死了一只羊》之后),其实已经拍摄完成了。
作为王家卫和泽东公司参与制作的电影,你在片头看到的第一出品人,是王家卫妻子:陈以靳。不过,电影片头的几个制作方logo,粗糙,简陋,不大气,令人略感失望。好在,这个玩意与正片无关,就像首末的字幕说明和藏人谚语,只是辅助理解剧情故事。看这样的电影,千万不要变成做阅读理解。
《撞死了一只羊》呈现了饱和度被降低的无人区景象,秃鹫高翔低飞、雪山延绵不断、湖泊总是适时出现,有滤镜调色参与的高原景象,制造出一个貌似现实——司机开车上路,又有点架空——远离东部世界和现实法律的藏地故事。
全片是卷云变幻、尘雪飞扬的经典比例画幅。有时候,云层和天空,压制了整个画面,达七八成以上,说明它是一部极端讲究摄影构图的电影——不在《塔洛》之下。后来切换至黑白画面,还自带了娄烨《推拿》的毛玻璃摄影效果,似乎在暗示观众:你要用哪一双眼睛,去看这部电影。
全片以镜像般的双相金巴(司机/杀手同取名为金巴,也就是演员金巴),以等分半脸、切割画面的对称画面,带出了一系列标签化的人物,还有僧人、屠夫、乞丐等等。如果你刚好看过张杨《皮绳上的魂》,那部电影里,更登彭措兄弟(杀手)在一系列时空交错后,执着要完成对恶人金巴(司机)的复仇,更会觉得这个放弃复仇,“吾好梦中杀人”的故事,皮相简单但剥洋葱般,玩味十足。
有人把故事理解为轮回:前世杀人,今世赎罪。也有说,A闯入了B的梦,听得故事着了魔,代替B完成复仇。还有最简单的,人内心的不可捉摸。撞死了一只羊和杀一个人,哪个更需要去面对处理。
全片最有趣的部分,发生在康巴小馆。司机金巴在周围人的酒酣耳热中,不停地加菜,“两斤肉”、“再来十五个包子”。他和老板娘肆意抖露着眼神中的荷尔蒙,直勾勾的情愫令空气升温。另一边,在他投向窗外的目光中,那是大雪纷飞的另一个时空。
万玛才旦直白地调侃起戴墨镜的司机,“你为什么总带个墨镜”。这里说的,真不是王家卫?还有往百威啤酒上贴标签的玩笑,管它是拉萨啤酒、百威啤酒还是不知名的私家酿造,贴上了标签,它就是它。至于这部电影要分两口还是四口干完,我认为是两大口,小瓶装。
显然电影里的人物,运用着一种跟东部世界全然不同的计数和度量方式。整羊与半羊,出手大方的司机,15个包子和两斤起的肉,超度一只迷失的羊和杀死一个夙怨仇人。居然可以如此,绝对的匪夷所思。
《撞死了一只羊》的格局,貌似不大,却异常完整,它更没有为了躲避审查,迷陷在隐喻或符号之中。这部电影没有标准答案。正如最容易得出的答案,是放下屠刀。而最复杂的答案,恐怕是属于你的答案。譬如我可以抛出一个答案:人们都知道电影是假的,但总有人信以为真,执意要闯入那个梦中。又或者,当一部电影写着“根据真实故事改编”,有人就信以为真,就像宝藏猎人久美子那样。
杀手金巴苦寻一二十年,身处法律时代仍不放弃复仇念头,却在撞见仇人的那一刻,陷入了迷失。我都没有原谅你,凭什么你原谅并救赎着自己(如《密阳》)。这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男子,身上行囊说放下就放下,却如一具行尸走肉,不苟言笑。
遇到仇人的那一刻,他哭了。他说,他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故事版本更可能是这样的,还是在那一刻,他也不再是过去的那个他,而是变成了那个一脸无辜的小孩。沉重的复仇负担,变成了漂浮在酥油茶上的渣梗。
司机金巴听闻故事,无心性事、食欲大增,变得比当事人还关心进程结局,甚至执意闯入梦中,手刃仇家好不痛快。那首《我的太阳》和女儿的平安符挂像,都说明了他是有牵挂和信仰的人。与活在过去的杀手金巴不同,他活在当下,猛抽烟、大口喝酒吃肉,憧憬着前路。
哪个金巴才是真实的金巴, 又或者,本来就只有一个金巴?
以小见大的典范之作,没想到这么有意思,看完值得长久玩味,能发掘出丰富的细节和寓意。万玛导演把很多具有个人立场的哲思融入在里面,深刻但不矫情,用黑色幽默的方式表现出来,而且让这样一个糙汉拥有这么丰富的内心,实在太可爱了,在去小镇之前的所有事几乎都是在塑造人物性格,做得饱满而不动声色。对生命表现出非常高尚的平等意识,这种观念没有什么诉求没有功利的目的,就是因为是生命所以都平等的,我觉得这种东西不一定很容易理解,所以当影片很好地把这种观念呈现出来,而且没有丝毫说教意味的时候我被感动到了,甚至跟世俗的结合而让人觉得很有趣(超度完了拿回去吃吧,笑了)。对西藏没有刻板的猎奇,虽然模糊了年代,却是当代社会普通人视角,这一点非常高级。千丝万缕的联系最终在一场梦中得到了全部的解决,让人想起《路边野餐》。
很简单的情节,充满诗意,虽然是藏区故事,但却有点日本武士的味道。摄影很棒,喜欢西藏文化的人会得到视觉享受。(p.s.:男主角金巴长得好像长濑智也啊。)
一番全然不同的万玛才旦作品。如看过《皮绳上的魂》(更登彭措兄弟在一系列时空交错后,执着地要完成对金巴的复仇),更会觉得这个放弃复仇,“吾好梦中杀人”的故事,皮相简单但玩味十足。 全片最有趣的部分发生在康巴小馆。两斤肉、再来十五个包子,万玛才旦直白地调侃“你为什么总带个墨镜🕶”,还有往百威啤酒上贴标签的玩笑。至于这部电影要分两口还是四口干完,答案不攻自破。作为王家卫和泽东公司参与制作的电影(第一出品人是王家卫妻子),电影片头制作方logo令人略失望,紧接着,饱和度被降低的无人区景象,卷云变幻的经典比例画幅,秃鹫、雪山、湖泊的高原景象,都有滤镜调色的参与,制造出一个貌似现实,又有点架空的藏地故事。梦的谚语很好解释,更深的一层意思,实为电影是假的,但观众总要信以为真,执意要闯入那个梦中。
放在五年或者三年前,我可能会喜欢这样的作品,但现在却比较厌烦这种和观众打哑谜,不断用符号堆积来强说寓意的东西。也不要以为把调情和暧昧的地点从香港的酒吧变到藏区的酒馆就是藏版王家卫了,与其学别人的皮毛不如找自己的灵魂吧。
其实是短片的体量。继续朝着这条路走下去就能进主竞赛了。
光开头就要吹一吹:卡车出现的那个长镜头,我一直在等它消失在地平线尽头,结果真的如愿以偿,太对胃口了。然后是茫茫的青藏公路,一个戴墨镜的卡车司机,一会儿抽烟一会儿喝酒一会儿我的太阳。你知道他肯定会撞死一只羊,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撞死一只羊,这就是最美的时光。
寺庙的规矩是僧人不超度牲畜,酒馆的规矩是过午不提供包子,羊肉摊贩的规矩是整只才有优惠,康巴藏人的规矩是复仇才不羞耻。无人公路跑出一只羊被撞死,走来一个鬼想重生,羊投入轮回道里往生,鬼放下杀父仇能回魂。世间诸多规矩皆因执念,相信金刚杵,也信护身符,相信见血的刀刃,也相信慈悲的咒语。
万马导演在对其作品内容及风格控制及影像视听表达上,真是有了突出的飞跃!演员、场面调理精致;悬疑、叙述引人;细节、台词精道;摄影、录音光彩,如果结尾部分能展开得再充分、饱满一些的话,完全可以打满分了。祝贺!
王家卫和万玛才旦的合作真是绝配。
这部电影其实不那么复杂,关于救赎与释然,但撞死的羊、秃鹫等意象,没太明白(甚至怀疑导演自己有没有搞明白hh)。电影的体量不大,发挥受限。尽管如此,依然愿意给高分。因为在大银幕上看胶片电影实在太爽!吹爆摄影,考究,经典4:3的画幅,胶片质感十足,冷暖色调、特殊镜头随情绪和故事而动。场景和人物不多,也能看出导演的场面调度把控力强。剧本改编成功,台词少而精炼,画面更能摄取信息。最重要的是,看到了久违的王家卫,偷窥视角、青天白日,各种王家卫式的镜头风格,特别是茶馆那场戏,不得不想起上一部电影(还是六年前的)《一代宗师》,宫二设下豪门宴请叶问的场景,都是同样的油画式构图和打光,美妙绝伦!另一个亮点就是结尾,一个梦境,两个金巴,复仇和解脱,倒影与双生的故事。升华,而且也变得不那么难理解了。(字数受限!)
年度最佳华语院线片
如果我有一天死了,可能是被这部片闷死的
看了导演点映场,憋回去了一个没能问出的问题:撞死的其实不是羊,就是杀手金巴。司机金巴出于愧疚超度了他,导致杀手的梦进入了金巴的生活,之后,所有的梦与现实颠倒了过来。什么意思:老板娘和茶馆是梦,爆胎之后杀掉汪泽的梦境其实是现实,只有借梦境的托辞杀掉汪泽,才能真正地将撞死一个人幻化为撞死一只羊。
一个是撞死一只羊,请僧人为它超度,事后亲自送它上路,亲眼见证一只只秃鹫把它带到天上。为一只羊大费周章,因为虔诚,也是给日复一日单调乏味的生活找一点事做;另一个是十年如一日寻找仇人,但等真正找到仇人那天,看见仇人的孩子,仿佛看见当年的自己。于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个是找不到事做,想找一些事来做,哪怕是很无聊的事也可以;一个是知道自己想干什么,然而终于能做这件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你一辈子都想得到一样东西,今天你终于可以得到它了,也正是这个时候你发现自己已经不需要它了。人生就是不断地拿起和放下,然后在不断地拿起和放下中发现时间渐渐溜走了。最有魅力的是茶馆姑娘,不用给谁打工,因为自己就是老板。有自己的小店,经济独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每天还能认识各种各样的人,岂不美哉。
导演技法很娴熟,打光和调度都赏心悦目,尤其很享受有女性出场的那几场柔情戏。然而,这到底是拍了个啥故事啊?剧情真的约等于零??
一部短片的体量硬是被注水成长片,而最需要表现力的片段用两句话就交代过去了,这才是真PPT电影。目前看来万玛才旦已经完全被徒弟松太加吊打了,《撞死了一只羊》和《阿拉姜色》之间大概隔了一百个《塔洛》。
3.5 强调双生对称性的迷你小片。4:3画幅意义最有效的一段,作用于“文弱杀手—西部硬汉/右半脸—左半脸”。“王家卫感”还魂在青天白日、墨夜红房。叙事不断回环,时代语境的模糊与人物的抽象设置有寓言体倾向。可惜体量太小,不够发挥。金马奖没提最佳影片挺在理,不如《塔洛》。
很有视觉冲击力,很多画面可能会一直记得,甚至梦到,就是觉得太短了。
看完一直在想如果从杀手金巴讲这个故事应该会更吸引我,人物更带情绪和劲儿,充满另类的诗意。试想一个杀手走在沙石漫天的无人区,一个车突然停在你面前,非让你上车,(等等怎么一种偶像剧的感觉,回来回来),直到你看到座位一头血淋淋的羊,才清醒过来,可是上车后,对方却絮絮叨叨跟你说话,逼你听他唱歌,而你呢,心想我只想安安静静好好杀一个人而已,怎么这么难,本身就很带张力。亦或者只讲度羊者金巴的故事,一个人为穿越无人区超度一只羊,一种骨子里的执着,充满粗粝的坚硬荒诞,特别贝拉·塔尔,都可能会比现在更深刻纯粹。
路边野羊+地球最后的杀手,看傻了